103、Chapter103

面对态度冷硬的艾丽,清俊的青年沉默了好一会儿，在他的记忆中，从未有任何一位帝都的同龄人，特别是那些适龄的小姐们,会以这样的态度跟他说话,她们面对他时,永远眉目含情，温柔似水。

她们会柔和婉转的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态度,即便是不赞同，也会曲折委婉的表达出来,和她们对话总会令人如沐春风,因为她们永远不会令一位绅士难堪,即便在她们表达否定不悦甚至拒绝的态度时,也永远只会恭顺羞涩的低垂眉眼，仿佛正因为此刻的拒绝而心中不安。

在帝都的那些日子,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小姐,并对这样的态度习以为常,当面对艾丽,这位曾经的低阶贵族之女时，席尔多瓦也理所当然的套用了过往的的经验，但很显然,她跟她们是一样的。

此刻，纵然目不能视，席尔多瓦也能想象到面前少女的神色究竟有多么的漠然冷淡,她并不畏惧他的怒气，甚至于，他公爵之子的身份与地位,也并不能令她动容，就像他最初感叹过的那样，这名面貌柔顺甜美的少女，性格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。

深吸了一口气，席尔多瓦面上激怒的神色慢慢淡去，似乎在慢慢消化并接受艾丽的态度转变，同时考虑接下来的应对。

作为一名公爵之子，席尔多瓦虽然自持身份，但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，当意识到面前的少女，和记忆中所见过的所有帝国贵女都不想相同后，终于冷静了下来，回想着数天里，有限的几次交流，和刚刚的一番对答，席尔多瓦开始思索起对方态度突然变化的原由来。

而在他神色逐渐变化的整个过程里，艾丽一直饶有兴致的等待着，她耐心十足的看着他，似乎对他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应对十分感兴趣。

目不能视的青年根本看不见少女的神色变化，此刻的他，正全神贯注的思索着解决眼前困境的方法，只见他低头思索了片刻，再开口时语调已经平和下来：“我为刚刚的轻慢态度道歉，霍尔小姐，是我太过冲动了。”

他一边说着一边略略欠身，那刻印在骨髓中的标准的贵族礼节，让他在致歉时不失风度。

“我接收您的道歉，尊贵的先生，毕竟，有什么误会，说开就好，我也并不是一位不讲道理的蛮横小姐。”

艾丽见状，很给面子的站起身来，她提起裙角，躬身回礼，那行礼的方式，优雅而精确，仿佛是用尺子比照着一点点测量出来的角度，一分不多，一分不少，恰到好处，有理有度。

礼仪，准确的，冷淡而不失分寸的距离感的礼仪，这便是所有贵族推崇备至，并终身遵循的东西，也是所有一切对话交流的前提。

艾丽躬身行礼之后，面色如常的坐回了主位，同时邀请一直站着的青年坐到她身侧，两人经过刚才的一番对话，似乎已然冰释前嫌，交流的氛围缓和了许多。

整个过程，开始于结束的都是那么的自然流畅，让一侧看完了全程的汉克叹为观止。

两位当事人尚不觉得有什么，但从未见过贵族行事的汉克，却直接看直了眼，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，等他再度回神时，眼底的震撼与感叹才逐渐消散。

回想刚刚所看到的一切，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少女，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更加炽热了，直到对方似有所觉的朝他投来问询的一瞥，汉克这才慌张的回过神来，收敛了全部心绪，重新变回了谦卑恭敬的模样。

目不能视的贵公子，对那一主一仆的眼神交流毫无所觉，他盘膝坐到用皮草和软垫铺就的临时座位上，在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后，终于将话题引回了刚刚发生矛盾冲突的地方。

再开口时，席尔多瓦面上已是一派从容：“我想，您所担心的，是这群人一直以来在小岛上的花费，而让您改变态度的，也是这件事，他们占用了您手中原有的物资，这让您感到不安了，”

席尔多瓦按照自己的礼节，委婉的描绘了一番艾丽的“心路历程”，随后才道：“但您完全不需要有这样的担心，您应当还记得，他们全都是我的救命恩人，而我，将会负担他们在这座岛上所消耗的所有物资，我以我公爵之子的身份，向您保证，只要我回到家族，我会将这几天的所有花费以你喜欢的任何方式回馈给你，并额外给到你一份单独的报酬作为补偿，这样以来，您应该能够安下心来了，毕竟，短暂的付出之后，您将不会有任何损失，反倒能额外多赚一笔。”

席尔多瓦终于艰难的将一席话说完，随后轻出一口气，说起来，在他之前的人生经历中，从未如此低声下气的同旁人协商过什么，即便是遭遇了-暴-徒-的劫掠以及海盗的-囚-禁，顶多也只是受到了一些身体的伤害，精神上，他没有遭遇一丝磋磨，在他的认知里，自己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爵之子，此刻，他能用如此谦卑的态度发出祈求，已经是他心里所能承受的极限了，而眼前这名难缠的少女，在听完他的话之后，也着实不应该再对他进行刁难了，毕竟，他已经开出了这么优厚的条件。

他是如此的笃定于自己的判断，可惜，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。

眼前的少女听完他诚恳的发言，不知为何，轻笑出声，她笑了一会儿，才敷衍的拍了拍手道：“不论怎样，我还是要为您的慷慨鼓掌，毕竟，为了说出刚刚这些话，您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努力。”

席尔多瓦闻言，不由眉头微蹙，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的答案，少女那敷衍中略带嘲讽的夸赞，也让他不适。

“小姐，我并不觉得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，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。”他一脸严肃的抗议道。

艾丽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，眼见这清俊自持的青年，因为自己的调侃面色微变，她慢慢收起笑脸，正色道：“尊敬的阁下，我并不是有意嘲笑您的发言，不过您刚刚的一番话的确超出我的预料，既然您刚刚提到了花费的问题，我倒是不介意跟你计算一下您还有您的救命恩人们，这些天来在岛上的花费，我想，您还没有详细计算过吧？”

这般说着，艾丽深深的看向面前的青年，不意外的从对方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一丝茫然，没错，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，怎么会去关注这些呢。

艾丽不再继续揶揄他，直言续道：“从你们登岸那天算起，一直到现在，一共过去了五天时间，这五天里我一直忙于收拢物资，统筹人员，对于岛上物资的消耗，并没有特别关注，但我新任命的副手，正好接手了物资的发放，当他把这几天的消耗呈递上来后，我也十分吃惊，我想，您有必要和我一起了解一下，这些细化的数字。”

艾丽一边说着，一边看向一侧的汉克，后者原本就打着十二分的注意关注着两人此刻的对话，此刻听到艾丽的呼唤，立刻精神一振。

艾丽点了点他淡声道：“说说吧，把你这几天里统计的内容，说给这位尊敬的先生听一下。”

“好的，小姐。”突然被问到了具体的数据，汉克毫不怯场，因为，艾丽所问的内容，全都是他写在每日报告中的内容，他只是略一回忆，便立刻有了腹稿。

察觉到艾丽并不是随口发问，汉克自然也不敢怠慢，他先是恭敬的应承了艾丽的吩咐随后便从容道：“两位大人，根据我这几天以来的统计，岛上的所有人，每日的食量的消耗，虽然有差别，但总体相差不大。

除了那群该死的海盗，我们对岛上剩下的所有人，分配食物种类都是基本一致的，每天的主食基本是灰谷和白谷对半。

本岛的居民，每日消耗的这两种谷物数量基本持平，每日每天，在1卡斯上下，总量则在18-20卡斯左右。

而那群异域之民，可能因为格外健壮的缘故，消耗要更多一些，一般在35至40卡斯之间.

而除了主食的谷物，因为您的格外关照，我们还配发了咸鱼，调味蔬菜，等等作为每日的配菜。

鱼干的消耗，两方人群基本一致，全都是每日一条，当然，因为那群异域之民人数更多一些，他们每日的消耗量都是二十三条，略多于我们。

至于蔬菜和菜干，因为岛上的新鲜的蔬菜，本就十分珍贵难得，所以，这些全都采用限量供应的方式，一般做成小量的配菜或者直接放进粥饭里，所有人，不单独统计，只记录总和，每日的总消耗，在二十卡斯左右，而这一部分消耗，同样是按照人数折算，人数较多的那群异族，食用的会更多一点。

至于剩下的，调味品，以及少量配菜的损耗，因为所有食物都是统一在一起制作，暂时没有进行单独的统计。”

一连串数字，清晰准确的被汉克一一报出，这些数据早就在他心底，复盘过无数次，如今，他顺次念出，异常顺畅，根本不需要去看手中的草稿。

而就在席尔多瓦，专心倾听的同时，艾丽也在心底默默测算。

汉克口中的“卡斯“是这个位面独特的计量单位，类似于重量单位“斤”。

按照汉克的说法，小岛上的正常海员们，一日的食量，和前世的正常成人每日粮食摄入量基本一致，而那群外族的餐食用量则要超出近一倍，是标准的大胃王，至于其他的食物，则因为异族的人数较多，所以每日支出的总量也变成了最多。

不说其他，光说食品物资的占用，这群异族轻易便占据了每日耗费的大头。

这一点，艾丽能轻易听出，一侧的席尔多瓦自然也可以，后者在听完这些内容后，不出意外的，再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

艾丽没有理会他的神色变化，看向汉克继续加码道：“这些消耗，在我们所有食物留存中的占比呢？有大概的测算过吗？我们现有的食物，供应全岛的人群，大概能支撑多久呢？”

“自然测算过，尊敬的小姐，”汉克从善如流的道：“在将所有物资数量做了汇总统计之后，我最先做的就是这项测算，在三艘海盗船上的缴获，加上岛上原本的积累，足够我们和那些海盗囚徒们吃上一整年了，但如果再加上这群异族的话，恐怕撑不了半年的时间。”汉克中肯的道。

“我了解了。”艾丽点头应道，随后面色平静地转向一侧的席尔多瓦，不等对方多说什么，艾丽先一步开口道：“刚刚我的部下所说的内容，您应该已经听到了，我想，现在，不需要我做额外的解释，您应该多少能明白我暂停向那群异族提供食物的原因，毕竟，这座荒僻的小岛，粮食是最为重要的物资，我需要先保证本岛人群的供给，仍有余力，才会考虑拿出小部分来做慈善，但现在的情况，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，按照现在的供给，小半年的时间，他们便会吃空我的大半个仓库，我想，任何一名尚存理智的人，都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吧。”

眼看对面的青年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，艾丽面色不变的继续道：“至于你所说的那些偿还以及额外的馈赠，若是在其他的场景下，我恐怕都会心动，但此刻，在这座小岛上，最重要的东西，并不是金瑞尔或者贵重的衣饰珠宝，而是食物，以及各种生存物资，想要补足这群异族长时间的消耗，势必需要您回馈海量的物资，而想要装载这些物资，又需要动用数量可观的船支，并且，还需要经验丰富的水手，这样才能在凶险的大海潮期，穿越漫长的海岸线，一路送到这座小岛上，请问您，尊贵的席尔多瓦阁下，您在不久的将来，安然回到陆地后，是否能进行这样的调动呢？

见对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，艾丽也不再逼迫，语调从容的继续道：“而且，这还是最好的预设，您在狂暴的小海潮期结束后，便立刻联系到了您远在北地以北的父亲大人，并且能立刻说服对方调动大批的物资的前提下，若是情况更糟一些，让您在这座小岛盘桓了更久的时间，恐怕，我仓库中的食物完全吃空后，也无法等来您的回赠了。

艾丽不急不许的一番话，让席尔多瓦的神情，前所未有的难看起来，只因她在说话时去掉了所有的委婉客套，直接指向了问题的本质，她在有理有据的质疑对方的偿还能力，而这个基于数据的合理推演，很可能是正确的。

“我的确没有细数过这些天来我们的花费，也没有提前预估过，我最终获归家救所需要耗费的时间。很抱歉，耗费了您如此多的时间，既然我所提出的的确是一个不近人情也不甚合理的请求，我将收回刚刚我所说的话，同时，也请允许我们离开这里吧，离开这座小岛，我想，当我们不再留在这里，应该也不会再占用多余的食物和物资了。”

年轻气盛的公爵之子，在最后，有些负气得道，语调决绝而坚定，想来，少女毫不留情的发言，深深的刺痛了他的自尊，这让他索性不管不顾的直接离开。

艾丽闻言不由失笑，笑意短暂的出现在她的脸上，转瞬即逝，她抬眼，定定的看向眼前的青年，这一刻，她收拢了周身的发锋芒，口吻终于和缓了下来：“虽然，这样说可能有些不近人情，但我还是要提醒您，生气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。不说其他，只说你们想要离开，你们想好要去哪里了吗？对这片海域，又了解多少？你可知道，海岛周边，哪里存在可供休憩补给的地域，那里又暗藏危险呢？

眼见对方一时语塞，艾丽摇头道：“想来，你恐怕连基础的航线航路以及最终的目的地都不清楚，这样就想要轻易出海，这已经不是勇敢，而是鲁莽了。

而且，不说这些最基本的，那群异族之中，有人会驾船吗？如果那群囚徒们没有说谎，这群异族应当是来自于陆地，过往从未见过海洋吧？

眼见面前的青年面色一点点灰败下来，艾丽却不打算这样放过他，继续道：“不提航线，目的地以及可靠的海员，你们想要离开这里，最起码，得有一艘合用的海船，这样一艘船，你又想从哪里得到呢？莫不是，想要让我友情赠送给你们一艘？”

艾丽一边说一边探究的看向眼前的青年，眼见对方面上的灰白之色尽去，露出一抹尴尬的红晕，曾经的天之骄子，也是有基本的羞耻心的，被艾丽一语道破了心事，也不由得涨红了脸，

艾丽见状不由哑然失笑：“这么说来，您一气之下想要离去，口中说着，不再使用我的任何食物，却要动用我的海船，以及我现成的有经验的海员，是这样吗？那我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？您轻巧的一句话，似乎只能给我带来无比巨大的损失，不论是留下还是离开，遭遇损失的，似乎只有我而已。

不，我所承诺的一切，全都会兑现，我以我公爵之子的名义向你启示，我会说服我的父亲，只要您能将我送到北地去。您最终还将收获整个弗伦萨家族的友谊。似乎意识到这件事已经没有了继续再谈的余地，急于做最后争取的青年，几乎是口不择言的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