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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9、吹破残烟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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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禾心内詈语连飞,可说出口的却是:“这是你自己臆想,我可就拿你当客人。”

沈从之当她口是心非,一颗心像落在蜜罐里,每个角落,每条经络,都被浸没成甜丝丝的糖霜。

朝阳山去夕阳还,流金昼转间,去了两日。雏鸾的病复好,芷秋得空在家,听见夏花说起沈从之来拜访云禾的事情,更听见云禾随其出游,心下生疑,走到云禾房里去过问缘由。

院里树荫落在墙上,爬进两扇槛窗,外间无人,幽幽一股孤寂浮荡在阳光里。

芷秋捉裙到里间去,见云禾还在床上睡着,她便拍着被子将其唤醒,“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,镇日睡不够似的,你起来,我有话问你。”

绣帐高挂起,云禾适才撑身坐起来,长长的发散在背后,将外头天色望一眼,只见两杆红日上枝梢,她微微讪笑,“一时睡忘了时辰,姐怎么过来了?”

“你是不是晚上没睡?”芷秋见她眼下有些浮青,心起怜悯,“这些日子雏鸾病了,我也没功夫来管你,你自己却该照看好自己。”

“我好着呀,姐怎的无端端说这样的话?”

“这叫好着?”芷秋叹一口气,两个绿玛瑙坠珥随肩一沉,拿出个破釜沉舟的架势,“我只问你,沈大人到家来见你,你怎么还见了他?还听见你同他到玄妙观去打醮,你往日不是最恨他的?怎么忽然转了性子?”

云禾早料到一个屋檐底下,纸是包不住火的,可不想牵连到她,仍然扯谎,“原来是问这个话啊,这有什么的?姐,文哥哥没了,按你们大家说的,我的日子总要往下过。我瞧沈大人待我倒是真心,我与他来往来往,看看他靠不靠得住,若是靠得住,我便跟了他去,也算是一条好的出路。”

“你可是在讲胡话啊?他往日什么德行你不知道?况且他家里那位蒋长薇是简单人物?你真跟了他去,还不知叫人怎么排挤呢。我看你是在破罐子破摔,方大人不在了,你就索性不管自己了。”

“我怎么就不管自己了?我这才是为自己打算呢。姐,你也想想,沈大人可是大家子弟,父亲是内阁首辅,他也是朝廷命官,眼下代着布阵使的职,那可是从二品,保不准以后就直接让他走马上任了,这样好的人家,我哪里找去?”

芷秋不料她有这些话说,眉心微蹙,酽酽望进她眼里,“你从前跟着方大人可不是这样看根基挑家世的。也罢,方大人到底是不同别的人,可你自己要想清楚,你若是担心往后没个安稳日子过,姐先把话搁在这里,你就是终身不嫁人,我养你一辈子你姐夫也不会有什么话讲。”

云禾笑一笑,俄延一晌,倚在她肩上,“姐,我知道你对我好,咱们姊妹长这样大,我打小就好吃好穿的,你有好东西总是给我留一些。可是姐,咱们长大了,就是血亲的姊妹也有散的一天,你总想着照管我们,可各人有各人的路,你哪里能拖着我们一辈子?是好是歹,也得让我们自己去。”

一席话讲完,她离了芷秋的怀抱,脸上淡然笑着,带着一如以往的风情,也带着一丝沉沉的落寞。似乎在几个残灯空照的夜里,红颜弹指老。

同样弹指而去的,还有万丈阳光,须臾间,又至斜阳。芷秋还没来得及去琢磨云禾忽然改了主意的内里,就有另一场变故兜头罩来。

这厢丫鬟摆了饭食,案上温着一壶葡萄酒,二碟三簋预备齐全,等着陆瞻卧房里换衣裳出来。两个叠肩而坐,陆瞻天不亮出门,傍晚归家,周身疲倦却在她的目光中一扫而空。

芷秋见其笑颜,自己也笑,“雏鸾的病好了,我早上去瞧她,见她吃了好些饭,脸色也好了许多,只是总问我韩相公几时回来,我却不知道怎样答她才好。”

“缇骑已经带着尤大夫赶过去了,想必这两日就要到的,若他能挺过疫病去,皇上的旨意大约也就下来了,拿了那些抄家的银子填补他外头的亏空,事情就过去了。”

“就怕那个病……”

她脸上蒙着曾阴翳,片刻又转了晴,“嗨,我总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,不说了,咱们吃饭。”笑着为他添菜,两个眼闪烁着星曜的光,“夫君整日早出晚归的,真是辛苦,我替夫君布菜,夫君只管享用。”

“如此殷勤?你吃你的,可要吃酒?”

见他一片腮鼓嚼起来,比往日多了一分可爱,芷秋心一动,仰脸在他鼓起来的腮上咬一口,“你吃饭,我吃你,好不好啊?”

陆瞻睐目过来,眼中迸出□□,渐有燎原之势。不想刚搁下碗,见黎阿则门外走来,灰扑扑的脸色,几番踯躅后,到底跨到案前来,“干爹,陆梓没了,老太太也快,快不行了。”

芷秋心下大惊,扭头瞧陆瞻。仿佛有一场雷殛落在他眼里,杀死里面刚刚点燃的炽烈光芒,他久久不语,片刻后缓缓嚼咽起口里的饭食,味同嚼蜡,“知道了,怎么死的?”

“听见送饭的说,好像是老太太下晌清醒过来,解了腰带将陆梓勒死的。勒死了他,老太太想撞墙,撞了几下叫送饭的火者瞧见了,给拦了下来,儿子听见,立马就赶来请干爹示下,干爹可要去瞧瞧?”

他却沉默不答,垂下眼,执起牙箸扒了一口饭。芷秋分明看见他浓密的睫毛颤得像狂风中枝叶,令她慌乱的心神顷刻变得安稳,她要做他的良臣,自己得先镇定,“去瞧瞧她吧。”

他依旧沉默,芷秋将手搭在他的手背,触及一片冰凉,原来寂静不知不觉地杀死了一抹春色。她了解他的脆弱,因此紧握他的手,“陆瞻,如果你走到那里还不想见她,就再走回来,我在这里等你。”

久久之后,他站起来跟随黎阿则出去,芷秋目送他笔直的背影,有一束斜阳照在他幽蓝的衣袂,像一片落叶飘零入深海,结局平静而衰败。

而陆瞻,在短暂的茫然之后,反而如卸下了长久负累似的轻松。可当他抵达这间昏暗的堀室,轻松里又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,几如有一只手,攥住了他的心。

他坐在榻前的杌凳上,盯着章氏额头上汩汩涌出的血,无话可讲。

章氏也盯着他,却仿佛有一腔的话,只是说起来有些费力,便总结为一句,“你大哥说得没错,阉人没一个好东西!”

字字句句皆是由牙根里狠磨出来的,陆瞻紧盯着她狰狞的脸,依稀记得她年轻时精美的容颜,一颦一笑都闪耀着珠光。

可眼下这张脸闪耀的是血光,红彤彤黏糊糊地淌在她嘴角,“原本你才是应该去死的那个,可我们斗不过你,只好下辈子找你算账。但你别高兴,诸天神佛看着你呢,他们会收拾你、会将你这个杀兄弑母的狗东西五马分尸!”

临到永别,陆瞻本来还想问问她那些“如果当初”,或者“为什么”,可他只是笑一笑,垂着肩膀,“我没想杀你们,大哥是被你杀的,而你是自寻短见。”

说着叹一口气,满是惋惜,“母亲,我真的是想让你们长长久久活着的,我活多久,你们就活多久。”

须臾恨意像一把刺刀,杀得他一颗心痛到癫狂,“你们怎么不好好活着呢?你们应该长命百岁地活着啊!像我一样,每天尝受酷刑,每夜饱尝背叛和绝望,你们应该尝尽我吃的苦!”

“呸!”章氏恨目猩红,使尽毕生力气爬起来啐在他脸上。顷刻笑起来,扯得额上的创口翻涌出更多的血,“没心肝的东西,我才不如你的意,我同你大哥你今朝解脱,但你会永永远远在痛苦的轮回中不得超生!”

旋即笑声越来越放诞,大约临了又犯起病来,“哦,我想起来了,你被净过身,你死无全尸,自然是不得超生,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陆瞻盯着她面目全非的笑颜看了许久,舌尖来来回回地悬着一个疑问,反复吞下去又吐出来,在她逐渐低垂下去的笑声里,直到她笑断了气,他也没能问出口。

当他冷静地走到地面上去,夜便兜头罩下来,没有尽头的黑暗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,他费力地深吸一口稀薄的空气,嗓音与夜幕一样低垂,“将老太太和陆梓的尸首装裹好送回京,埋在祖坟里。”

黎阿则往他脚下探去一个绢丝灯,“儿子明白了。”

就着这半尺昏黄的光圈,陆瞻走到屋里,就觉得是从地狱走到了仙宫,他的神女坐在床沿捧着绣绷,两侧的高烛为她渡上柔和的金光,像黑暗的一轮微弱的太阳。

这一刻,温暖使他鼻酸,那些沉痛的风霜雨雪在他眼里汇成眼泪。芷秋一抬眼就看见他苍凉的身姿,以及他面上一道银晃晃的泪痕。

她走过去牵他的手,刻意叫他,“夫君,你好不好?”

陆瞻本能地想点头,可好像没有力气,一坐到床上,周身都像卸尽全副精神,“不好。”惨淡地一笑后,他环住了她的腰,将她搂在怀里,仿佛揽住了他唯一切实拥有的东西,“我的母亲没了。”

月华边,梅花向晚,萧萧的风吹着永夜。芷秋折颈在他肩头,辨别他声线里浅浅的哭腔,“你还有我啊,往后就是咱们夫妻两个相依为命。”

他一笑,泪便震落下来,“我方才,想问问她,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,可我没敢问。芷秋,我真怕答案其实就是我知道的那个答案,我怕她并没有什么隐情,也没什么不得已,就只是为了大哥的前程,选择牺牲了我。”

“我明白的。”芷秋将脑袋挪一挪,更紧地贴去他的颈窝,“小时候跟着拐子长到七八岁,我一直不敢问他我家在哪里,我也怕我不是被拐的,而是被爹娘卖给他的。后来在堂子里,我也有好多的‘为什么’想问,可没人晓得答案,我就学会不问了。”

她将手塞在他手心,被他温热地握紧,“陆瞻,别问,也别想,咱们不回头,只望前走。你不是还有我吗,咱们就是一家人,不论你到哪里,我都跟着你去,你只看着我就好了啊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陆大人既强悍,又脆弱~

感谢小可爱们的营养液和评论,爱你们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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